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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发】下在“金庸迷”心里的雪

2018年11月02日 09:50:17 访问量:3883
下在“金庸迷”心里的雪
桑克
视觉中国 供图

    金庸先生去世的时候,东北的雪刚刚下过。

    我们其实在金庸先生的小说里见过各种各样的雪:牛家村的壮士雪(《射雕英雄传》),长白山的英雄雪(《雪山飞狐》),雅克萨的历史雪(《鹿鼎记》)……

    一场又一场纷纷扬扬的雪,不仅下在众多小说人物的身上,也下在金庸先生拥趸的心里。

    在这些雪中,最让人难忘的恐怕还是凤陵渡的雪。它出现在《神雕侠侣》第三十三回《凤陵夜话》里,“天色渐暗,那雪却是越下越大了起来,忽听得马蹄声响,三骑马急奔而至……”,众人围火闲谈杨过事迹,让少女郭襄心醉神驰。对于读者来说,金庸先生其实就是神雕大侠杨过,或者与之相类的人物,口口相传,遂成一段江湖传奇。

    20世纪80年代以降,关于金庸小说的阅读史恐怕每个人都会撰写出不同的版本,不论是从《武林》杂志连载小说开始的读者,还是从16开错字连篇的盗版小说开始的读者,一旦进入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就会为之痴迷。将近40年来,读金庸谈金庸的人不知凡几,但是谁又能说清楚金庸的书到底印了多少本?“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14部厚薄不一的小说,谁又能说清楚自己看了多少遍?1994年,王一川先生将金庸小说片断收录在《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之中,一时之间,争吵辩护,甚嚣尘上。虽然事隔多年,尘埃落定,但是王一川先生当初的推举之功,仍然让许多金庸先生的老读者感佩在心。我们并非专业的文学工作者,不必为金庸先生的文学地位操心,无论是把他称为中国的大仲马还是中国的托尔金,他都是那个为我们写出“成人童话”的人。

    是的,“成人童话”。只有这四个字才适配金庸先生的文学创造。

    不少人喜欢谈金庸先生的家国情怀,确实如此,它至少体现在抗金(《射雕英雄传》)、抗蒙(《神雕侠侣》)、抗俄(《鹿鼎记》)的壮烈事迹之中,或者体现在更为复杂的种族问题探讨之中,从乔峰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的自我纠结,到韦小宝父亲身份的惝恍迷离,我们都能看清楚金庸先生历史观的发展与变化以及比较超然的历史态度。

    乔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冲,只想挥刀举掌乱杀,猛然间想起一事:“我离丐帮之时,曾断单正的钢刀立誓,说道:我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决计不杀一个汉人……”(《天龙八部》第二十章《悄立雁门 绝壁无余字》)

    “决计不杀一个汉人”,这就是大英雄乔峰的伦理选择,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个人情感当然可以超越于狭隘的种族意识之上,所以乔峰之死才令人肝肠寸断,热泪盈眶。

    韦小宝将母亲拉入房中,问道:“妈,我的老子到底是谁?”

    ……

    韦春芳抬起了头,回忆往事,道:“那时候有个回子,常来找我,他相貌很俊,我心里常说,我家小宝的鼻子生得好,有点儿像他。”韦小宝道:“汉满蒙回都有,有没有西藏人?”

    韦春芳大是得意,道:“怎么没有?那个西藏喇嘛,上床前一定要念经,一面念经,眼珠子就骨溜溜的瞧着我。你一双眼睛贼忒嘻嘻的,真像那个喇嘛!”(《鹿鼎记》第五十回《鹗立云端原矫矫 鸿飞天外又冥冥》)

    小说结尾揭露出韦小宝的混血血统,在充满喜剧色彩的同时,也告诉我们单纯而狭隘的血统论背后其实藏着太多不靠谱的东西。只有人际和睦才是更为重要的社会主题。它如同显微镜,显示出某些人在描述方面存在的问题,比如,与其说侠客们反抗的是官府或异族,不如说是反抗他们施展的暴力或者侵略行为更为恰当。罪恶的可能并不是身份,而是罪恶行为本身,这是常识性的东西,而这些恰恰是我们之中的某些人比较匮乏的东西。

    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其实也是爱情小说,或者说爱情是金庸先生重点关照的元素。

    在《书剑恩仇录》里,陈家洛、香香公主、霍青桐之间的三角纠葛自然不必多说,仅仅是余鱼同暗恋骆冰的情节就值得读者细心琢磨其中的动人滋味。不过更为动人的爱情当然是在《射雕英雄传》里聪明的黄蓉和笨拙的郭靖之间发生的,他们几乎建立了一种奇特的情侣搭配模式,性格存在差异又能相互补充,生动有趣又令人心动不已。

    至于《神雕侠侣》中小龙女和杨过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让人咀嚼之处更多。首先师徒关系就构成第一层伦理障碍,不过,在小说规定情境之中,小龙女的天真和杨过的胆魄比较让人同情甚至赞赏,而如果将之翻译为当代情境,恐怕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如果我们能够保持本心,就不难发现爱情只是一种情感而已,它对身份种族年龄种种社会制约其实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其次构成障碍的则是所谓的江湖秩序和江湖价值观,这在《笑傲江湖》《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之中都有涉及,不少地方滑稽可笑但又荒谬卑鄙,尤其自诩正义感的一方往往比所谓的邪魔歪道还要恐怖,比如真小人左冷禅和伪君子岳不群。

    其他更有意思的则是多种关系构成的情感问题,它们带来某种困扰与些许乐趣,让人沉思的同时也让人沉迷,比如《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和赵敏、周芷若、殷离、小昭之间的复杂纠葛,其中赵敏是民族敌人,但是她的可恨程度完全不如江湖恩怨之中被黑化的周芷若,而且张无忌本人性格中的优柔寡断更是被人诟病。这完全不同于《鹿鼎记》里的韦小宝与七个女人之间的复杂关系,虽然他的艳遇可能会满足某些男性对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的心理期望,但它并不值得讨论。只不过我们都清楚,真爱韦小宝的只是双儿,而韦小宝真爱的陈阿珂其实并不值得他爱。与陈阿珂类似的还有《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她最初喜欢的居然是慕容复,这是一种什么眼光呢?但她最后总算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而《笑傲江湖》里的岳灵珊虽然让令狐冲伤透了心,但她也就是所托非人而已,是值得怜悯的。

    金庸小说中最动人的女性角色可能是程灵素。

    她慢慢站起身来,柔情无限地瞧着胡斐,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在他口中,低低地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飞狐外传》第二十章《恨无常》)

    以对方喜乐为喜乐,甚至为对方不惜自己的性命,在这种爱情面前,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金庸先生自己的生活无论私人的还是公众的,都能在小说中找到一定的对应。不过,这并非他的“铁杆”读者过几年就读一遍他的小说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也许只是长夜漫漫无心眠,不如读一本金庸先生的小说来呼应窗外的雪花吧。

    (作者系诗人、媒体人,著有诗集《拉砂路》等)

编辑:蒋仕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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